多多趴在地上,眼睛毫无生气地盯着门外,舌头吐出来一两寸长,喘着粗气。我慵懒地躺在布凳上,忧伤而又惴惴不安地望着多多,风扇有气无力地循环转动,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农夫穿过马路迈着缓慢的步伐发出来的脚步声和多多的喘气声,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我忧伤而惴惴不安地望着多多,多多偶尔会回头打量我,但大部分时间它只关注门外,似乎在履行一种主人命令过的义务,可它并无目的地盯着门外,听到有脚步声,它便站起来吼吼吼地叫唤,然后又趴下,吐出它那暗红色的舌头。我恨透了这只见风使舵、不解风情的狗,它对我也并没有好感。
我在布凳上躺着,揣测着父亲会怎么惩罚犯了错误的我。
父亲去田里摘烟了,一担一担往回挑,黝黑的肤色沾满了一粒一粒的汗珠,在夏日阳光的映射下顺着背脊流到了脚后跟,渗入到泥土中。这些阔叶植物是我们家的全部收入,父亲悉心经营,起早贪黑地去田里摘烟、不厌其烦地在家里选烟、挥汗如雨地将烟叶烤干、一丝不苟地将烟草捆好……每一个环节,父亲都认真对待,而大部分烟民在悠然自得地吸烟时可能完全不会意识到,每一根烟都凝聚着万千像父亲一样披星戴月、栉风沐雨的农夫的汗水。
我很少帮助父亲分担劳动,就在父亲外出摘烟的时候,我与多多在储藏烟草的房间里嬉戏,在捆好的烟草里肆意地倒水,导致父亲精心烤出来的优质烟被我弄得脏兮兮,从而不得不将捆好的烟拆掉晾干再重新捆好。多多似乎明白我惹了祸,尾巴不再摇晃,甚至不再理我,我心里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随着夜幕降临,父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农田回来了,多多摇晃着它的尾巴,骄傲地迎上去,贴着父亲,甚至跳跃着。而我呢?我表面上在看着电视,心里却提心吊胆,盘算着父亲会怎样教训我。可是,父亲得知我闯的祸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饭。我心里愈加惶惶不安了。
晚饭过后,父亲把我叫到了储藏烟草的房间,吩咐我把被水弄湿的烟草挑选出来,我低下头,却并没有照着父亲的吩咐去挑选弄湿的烟草。父亲再次吩咐,我再次低下头,倔强得像一头小牛,无动于衷。这时,父亲用他粗糙而宽大的双手把一捆弄湿的烟草挑选出来,然后将捆好的烟草拆掉,蹲在地上,一叶一叶地把烟草整齐地摆放在地上。他回过头对我说:“来吧,很简单,你只需要把你弄湿的烟草挑选出来拆掉,然后像我这样一叶叶地摆在地上晾干。”
那个仲夏之夜,我第一次体会到汗流浃背,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泪如雨下。我将所有弄湿的烟草一叶一叶摆整齐,整个房间摆满了烟草。
第二天,父亲重新将晾干的烟草捆好,然后将捆好的烟草放进了畚箕,满满两筐,一筐装满了弄湿后重新晾干的烟草,一筐装满了没有被弄湿过的烟草,足足有一百多斤。趁着镇里赶集,父亲准备把这一担烟草卖到镇上的烟草收购站。头顶上的烈日像火一样咄咄逼人,多多与父亲并排着走,我打着赤脚跟在后面,慢悠悠地。家里离镇上有五里多路,父亲一人挑着一百多斤的烟草,均匀地喘着粗气,双手虚举扁担,分担着肩膀的重量,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来到烟草收购站,父亲如实地与收购站的工作人员说明了弄湿的烟草,因为晾干后的烟草与其他烟草在色泽和柔软度上都有显著的差异,所以价格当然也是有差别的。最终结果是,没有弄湿过的烟草按5元一斤卖,而弄湿过的烟草只能卖3.5元一斤。父亲从烟草收购站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492.5元钱……
回家的路上,父亲挑着空畚箕,多多熟悉了回家的路,走在我和父亲前面。
“儿子,这次你犯了错,把烟草弄湿,幸好我能帮你补救,虽然不能完全弥补你的过失,但终归可以弥补。”
“……”
“你以后的人生还有很多路要走,还会犯错,但不是所有的犯错对象都是烟草,烟草可以原谅你,但错误不会原谅你。”
后来,父亲在村里设立的烟草收购站上班;再后来,父亲自己做起了烟草生意。而我也慢慢长大了,虽然也会偶然犯错,但每次犯错后,我会想起父亲对我说的,烟草可以原谅你,但错误本身不会原谅你。